数天后,会昌城。城中民区,街道上。一独臂老者站在家门口,年迈身躯已然佝偻,稍显浑浊的双眼看着门上被风雨洗刷成灰白的旧对联。他伸出独臂,开始撕起这破碎的旧对联。待撕下门上的下半截对联,他从门槛旁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条凳,放置在门下的地面。确认已经立稳后,这才小心的一脚踩了上去。双足站稳,他开始撕起上半截旧对联。当然,那也是破碎苍白的,甚至于连上面的毛笔字都已经辨不清形状。他撕的很仔细,也用了很长时间,可惜最上面还有一块他却无论如何也撕不到了。昔日,作为一名沙场老兵时,他的身躯笔直,腰板极硬。如今年岁大了,这腰却怎么也直不起来。“呼——”他喘出了一口粗气,努力的仰着头,踮起了脚尖,努力伸出似干柴般的枯手,试图撕下那最后一块旧对联。但即便如此,却还是差了一点距离。条凳开始晃荡,看着就要倾倒,老者也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摔下。“爷爷,您歇着吧。”“我来就是了。”木门中,探出一十来岁的少年郎,看着老者努力撕对联的样子,他一脸急切的说道。“唉,老了,是不中用了。”老者摇摇头,垂下了手,被少年扶着下了条凳。少年笑了笑,迅猛的一脚踩上条凳,手只是一伸,便轻轻松松的将那块旧对联撕下。利落的跳下凳子,少年一边掸着条凳上的灰尘与对联碎片,一边随口笑道:“爷爷,撕对联,贴对联这种事叫我就好。”“我可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老者坐在条凳上,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嘴中却在念叨:“按理来说,应该让你爹来的。”“过去,都是他去找姜秀才写对联,每次去都要带上些鸡蛋,不然姜秀才还不肯写,写就写吧,这姜秀才啊,他还摆着个架子。”“不就多读了几年书嘛,会写几个大字嘛,你爹和我,那可都是上阵杀敌的英雄啊!”“哪里比他差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人摊着右手,跟少年诉说着委屈。少年脸色平静,挨着老者坐在条凳上,他低着头,淡笑一声:“是啊,也不比他差的。”老者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那时侯,我们打起仗来,那可都是拼了命啊!”“我的将军,总是跑在最前头,他明明是将军,但还是这么英勇,平日里也和我们一起吃睡,你爹他吧,是将军的亲兵,也跟着他学。”“我在后勤,我就劝他,要惜命,该勇要勇,该。。。。”说到这,他突然笑了起来:“说归说,你爹他不听,到了后面,我却也这样了,这才丢了只手。”少年点点头,脸色却沉重了起来:“是啊,将若不勇,手下的人又怎会跟着他呢。”说罢,他抬起头,看向了远处,那是城楼所在的方向。“爷爷,会昌,又要爆发战斗了。”“这几天,来了很多兵马。”老者低着头,用那独臂拨着身上粘连的对联碎屑,也不知听没听见,他依旧喃喃自语:“虽然我丢了只手,你爹战死了,将军也死了,但我们打赢了呀。”“这可真不容易啊。”少年面色沉重,跟着道:“嗯,爷爷,这次来会昌的,就是当初害死将军的人。”“他带着兵马来了,但这次,前来攻打会昌的人,却。。。。。已不是当初的敌军。”老者似乎真的没听见,他还在自说自话:“只是你爹不该死,将军也不该死,明明有援军,可他们就是按兵不动,他们在等什么呢?”“他们在等什么呢?他们要等着我们都死完了,才会来吗?”说到伤心处,老人眼眸中流露出伤感,也带了一丝愤怒。但他早已经没有发出怒气的机会,也早已经失去了年轻力壮的身L。最后一场仗打完,他已经提前老了几十岁。谁会相信,这副苍老的身L,其实才五十余三呢。“呜!”示警的号角之声突然响起,它划破宁静,在会场城中回荡。少年站起身,搀扶起了有些耳聋,也有些痴呆的老人:“起风了,回家吧,爷爷。”老人突然抬头,眼中露出惊慌,他仰着头大叫:“号角之声!”“号角之声!”“有敌杀来!”“快!快!把我床底下放着的刀拿过来!”少年一脸诧异的看着激动的老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他摇头道:“不是敌军,爷爷。”“这是援军。”“该来的,总归来了。他一手拿起条凳,一手搂着还在胡乱叫着的老人,迈入了门中,而号角声,还在继续。“呜!”它如此尖锐,如此紧迫,似在宣告极其严重的军情。“呼——”疾风骤起,风卷尘沙。风声,号角声,它们混为一L,风在盘旋,号角声在尖啸。恰似凶恶野兽在风中狂舞。散落一地的破旧对联被凛冽的风带向空中,碎屑飘飘洒洒,在号角声中,直随风而入郎朗晴空之中。——苍穹碧日之下,会昌城楼之上。金建仁面无表情的抹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尘沙碎屑,他冷眼看向前方。乌泱泱一大群溃兵,正仓皇的往城门口逃来。人在跑马在叫,盔甲歪斜者,脱去盔甲者,丢失兵器者,不计其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哀嚎声,看到希望的求救声,杂糅在一起,轰击着会昌城,似乎连大地都在颤抖。似有猛虎恶狼在紧追不舍,人人脸色惶恐,慌不择路,埋头狂奔。但若真是下山的猛虎,狩猎的狼群,似乎也带不来如此恐怖的威慑力。显然,这是超出猛虎饿狼的存在。金建仁站直身L,手搭在眉上,目光向远处看去。随之,凝重的面容上,悄然落下一滴汗珠。“呼——”一旁的金肇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传来一阵眩晕,他将手扶在了城垛上。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强烈战意的金茗,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目光略微有些呆滞。“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