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杏林堂新出了春阳生后,春水生的名字,便渐渐鲜少有人提起了。 一来是,春阳生与春水生,本就只有一字之差,听来听去难免混在一处。二来是,杏林堂毕竟是大医馆,又有老大夫坐镇,买药的人到了西街,一眼先瞧见了气派辉煌的杏林堂,进来买了春阳生,谁还知道有个春水生 于是杏林堂门前日渐热闹,仁心医馆的药茶无人问津。 杜长卿见此情景,郁郁寡欢,倒是陆瞳一如既往沉得住气,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见半分愁色。 转眼又过了几日,这天晌午,一辆马车停在落月桥边河堤岸上,有人被小厮扶着颤巍巍地走下马车,来到了河堤边,往士人游聚的凉亭中走去。 这人约莫天命之年,一身藕荷色绸直裰,发髻梳得光亮,乌须极长,看起来十分潇洒。那群正饮食论茶的士人瞧见他,便招呼道:"陈四老爷今日怎么也来了" 陈四老爷叫陈贤,家中原是做团扇铺子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陈四老爷将生意交给子女打理,自己倒是学了雅客作派,成日里游山玩水,品诗论道,誓要成为盛京第一名士。 不过盛京第一名士,遇到了春日恼人的杨花,一样没辙。 这位陈四老爷在所有士人好友里,最讨厌古板守旧的胡员外,偏偏患上了和胡员外一样的鼻窒,一到春日,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陈四老爷听说胡员外竟去了桃花会,一时十分惊讶。胡员外的鼻窒比他还要严重,桃花会上花粉飞舞,他如何熬得住后来又听说胡员外在好友中大肆宣扬一种叫春水生的药茶,说可缓解鼻窒,胡员外就是喝了药茶,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桃花会上。 陈四老爷知道胡员外这人惯爱夸张,这鼻窒属于顽痼,向来难治,一时有些将信将疑,便令人去市井中打听,果然听说此药茶疗效显著。于是陈四老爷放下心来,令小厮去买了几包,认真煎服,想着等过几日,也能清清爽爽地追窥春光。 一连喝了五日,陈四老爷自觉应当可以了,便换了一身精心准备的新衣,佩了香袋,甚至擦了一点桃花粉,打算在诗会上好好展露自己积攒了一个冬日的才华。 他笑着轻咳一声,正欲回答,不想一阵风吹来,似有熟悉痒意倏然而起,令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响起,众目睽睽之下,陈四老爷鼻下如飞瀑肆流,眼泪横飞,一簇鼻涕甚至飞到了最近一位年轻后生发丝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阿嚏——" "阿嚏——" "阿嚏——" 一个又一个喷嚏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不断飞出来,迎着众人各异眼光,陈四老爷狼狈地捂住脸向后退,而后朝着马车飞奔起来。 "老爷——"小厮在身后急切地喊。 陈四老爷眼泪鼻涕一把,心中悲愤交加。去他的胡赖子,果然没安好心!这春阳生喝了五日,一点效用也没有,方才在友人面前大出洋相,他日后怎么有脸出门了 说什么鼻窒神药,分明是假药! 他急急忙忙上了马车,小厮从身后跟上来,小心翼翼地睨着他的脸色:"老爷……" "去胡家!"陈四老爷恨恨咬牙:"我今日非要找姓胡的讨个说法不可!" 这头陈四老爷一腔怒火,马车赶得飞快。那头胡宅门口,胡员外正拿着一卷诗文欲出门访友,还没跨出大门,就听得有人气势汹汹地喊他:"胡赖子!" 胡员外脸色变了变,待转头,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是陈四老爷,胡子险些气竖了起来,高声道:"陈扇子,你混说什么" 陈四老爷虽看着瘦弱,动作却麻利,三两步走到胡员外面前,抓住胡员外的胡须就是一通乱搡,嘴里嚷道:"你这骗子,满口谎言!说什么药茶可治鼻窒,害我在友人面前丢丑。那卖药的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帮他骗人" 胡员外一边奋力将自己的胡须从他手中夺回来,争辩道:"什么骗子,那药茶本就颇有奇效,老夫喝了几罐,现在日日呼吸通泰,你自己鼻子不对劲,怪人家药茶做什么有病!" 陈四老爷见他临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再想想自己方才在众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越发生气,抓他胡须的动作陡然用力,直扯了一绺胡须下来,骂道:"老骗子!" 胡员外不甘示弱,反手拽住他的乌须:"死无赖!" 二人竟就此扭打在一起。 一边的小厮想要将二人分开,奈何两人明明都是半老头子,力道却挺大。胡宅门前,便响起他二人的对骂声。 "老骗子,联同医馆卖药茶骗钱,一点用都没有!" "死无赖,将灵丹妙药说成破烂玩意儿,我看你就是想讹钱!" "混说,那药茶喝了五日我依旧连连喷嚏!" "胡搅,老夫只喝了三日就能杨花拂脸面不改色!" "春阳生一点鸟用都没有!" "春水生就是最好的!" "哎"胡员外一愣,下意识地停下动作,被陈四老爷趁机将最后一绺羊须连根拔掉,他疼得"哎唷"一声,偏还记得方才陈四老爷的话,只问:"你刚刚说什么,春阳生" "可不是吗"陈四老爷脸上的桃花粉掉了一层,衣裳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手里举着一绺羊须,仍不解气,骂道:"什么春阳生,分明就是借故骂买药的人蠢样生,好歹毒的医家!" "不对啊"胡员外呆了呆,问身边小厮:"你去将我屋里那罐药茶拿出来。"又问陈四老爷,"你说你买的药茶叫春阳生" 陈四老爷:"还要我说几次!" 胡员外不言,待小厮拿回药茶罐,便将罐子举起,好叫陈四老爷、也叫围在一边看热闹的人看清楚:"你看清楚,老夫买的是春水生!你自个儿买了假药,不去找那卖假药的算账,来我这里发一通脾气,是甚道理!" 陈四老爷闻言,一时愣住,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看清楚那罐子:"春水生" "陈扇子,你从前是鼻子有毛病,怎么现在连眼睛也不好使了"胡员外冷笑,"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老夫这罐子上到底是什么字!" 陈四老爷亦是不可置信。 这罐子与他买药茶的的罐子十分相似,做得很是小巧,上头贴张极小的白纸,用墨笔写着一首小诗,十分风雅。他当初看见这罐子时,还为这巧思赞叹了一番。 不过…… 这上头确实写着春水生三字。 不是春阳生啊 莫不是真买了假货 陈四老爷猛地看向身侧小厮,高声喝问:"你这奴才,是去哪里买了假药来混骗主子" 小厮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身来喊冤:"不可能啊老爷,小的是在西街杏林堂买的药茶。那杏林堂是老字号,医馆名气很大,不可能有假货的!" "杏林堂"胡员外讶然开口:"那不是白掌柜的医馆么"